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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潤生
2025-07-08 22:56
自英國工黨政府上臺后，針對非本地居民稅制的改革引發了金融界和高凈值人群的廣泛關注。
自4月起，工黨取消了延續超過兩個世紀的非本地居民稅收寬免政策，部分高凈值人群開始重新評估其在英國的居住和投資安排。盡管目前尚無確鑿數據表明大規模資本外流已發生，但倫敦部分高端房地產市場出現滯銷現象，知名富豪的公開遷移以及相關游說團體的強烈反對，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外界對英國稅收競爭力和未來投資環境走向的擔憂。
200年歷史的制度終結
據悉，英國非本地居民稅制最早可追溯至1799年。根據這一制度，非本地居民可以在英國長期居住，只要其境外收入不匯入英國，就無需繳納相關所得稅，同時其海外資產也不納入英國遺產稅的征收范圍。在過去兩個多世紀里，這項政策成為吸引全球富豪、投資者、企業家以及部分高收入專業人士的重要稅收優勢，被視為倫敦成為全球金融和財富管理中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近年來，隨著全球對稅收公平和財富再分配的討論升溫，針對該制度的爭議聲漸起。此前，保守黨政府已進行了一些改革，非本地居民在英居住滿15年后需繳納全球所得稅，但在遺產稅領域仍有較大豁免空間。工黨政府上臺后進一步收緊，全面廢除舊有制度，標志著非本地居民稅收寬免政策的正式終結。
改革主要包含兩大方面：一、全球所得征稅范圍擴大。非本地居民在英國居住滿4年后，其全球范圍內的收入和資本收益將被征稅。這一時間門檻遠低于前任政府，大幅縮短了富人享受稅收優惠的期限；二、遺產稅全球征收。新政規定，非本地居民只要在過去20個納稅年度中有10年在英國居住，其全球資產將在去世時被納入英國遺產稅征收范圍，稅率最高可達40%。這意味著，不僅是富人在英積累的財富將被征稅，就連在英國之外的資產，甚至祖輩所累積下來的家族財富也需繳納高額遺產稅。
在富裕階層看來，這項改革已超出了稅收公平的范疇，成為對財富本身的“懲罰性征稅”。不少非本地居民和稅務顧問表示，這一政策未能區分在英國創造的財富與在其他國家積累的家族資產，損害了稅收制度的合理性。他們認為，改革并未通過吸引投資和擴大經濟活動來增加稅基，而是通過提高稅率和擴大征稅范圍來直接對富人加碼，損害了英國作為全球財富中心的吸引力。
工黨方面則公開強調，這一改革是為了修補不公平的稅收漏洞，保障公共財政可持續性，確保富裕階層為英國社會公平地作出貢獻。
財政政策陷兩難
圍繞非本地居民稅制改革，英國政府與市場之間存在明顯的預期差異。工黨政府在制訂改革方案時，曾依據預算責任辦公室（OBR）測算，預計未來五年將從新稅制中獲得約338億英鎊的額外財政收入。這筆資金被視為彌補福利政策擴張、公共支出增長，以及財政赤字的重要來源之一，尤其是在 NHS（國家醫療服務體系）、教育和社會保障領域存在長期資金壓力的背景下顯得尤為關鍵。
然而，市場和企業界對這一收入預期持高度懷疑態度。《華盛頓郵報》援引多家經濟智庫和政策研究機構的研究成果指出，非本地居民本身貢獻了大量所得稅、國民保險和資本利得稅，2023年這一群體繳納的稅款總額接近90億英鎊。如果稅收政策的調整引發非本地居民離開英國，不僅遺產稅未必能大幅增長，反而會導致現有所得稅、消費稅等稅源流失，造成整體稅基縮水。
《衛報》也警告稱，如果非本地居民人口減少幅度達到25%或更高，英國財政部可能在這項改革上“無凈收益”，也就是說，新增的遺產稅收入將完全被其他稅源的流失所抵消。房地產、奢侈消費、私人教育、慈善捐贈等領域的經濟活動減少，亦將產生連鎖反應。
面對市場和金融界的持續壓力，工黨財政大臣瑞秋·里夫斯（Rachel Reeves）近期被傳出正在考慮對遺產稅部分作出讓步，可能在全球資產征稅范圍、居住年限計算方式或稅率適用范圍上尋求平衡，以避免富裕階層過度流失。不過，目前這一調整尚未被正式確認，且在工黨內部還面臨來自左翼勢力和部分社會活動人士的強烈反對。
在工黨黨內左翼及倡導稅收公平的活動組織看來，現行改革仍然溫和，應繼續推動富裕階層為社會公平承擔更多責任。這些群體反對政策“朝令夕改”，擔心一旦在富人壓力下妥協，將削弱政府的執政信譽和社會公信力。
目前，工黨財政政策正處于兩難之中：一方面，需要確保政策能夠實現財政增收，支撐其公共支出承諾；另一方面，又必須防止因過度加稅而損害英國的國際投資吸引力和經濟活力。里夫斯將在今年秋季預算案中面臨關鍵抉擇。
離開還是留下？
政策改革引發了市場的快速反應，特別是在倫敦高端住宅和私人財富管理行業。一些高調的個人遷移案例引發外界關注。
據《衛報》報道，印度米塔爾家族繼承人施拉文·米塔爾（Shravin Bharti Mittal）、埃及富豪納塞夫·薩維里斯（Nassef Sawiris）以及高盛國際CEO理查德·諾德（Richard Gnodde）等英國知名非本地居民相繼被曝出將移居海外。投資移民顧問公司Henley& Partners的研究報告指出，2025年，英國可能凈流失約16500名“百萬美元富豪”（指擁有超過100萬美元可投資資產的人士），這一規模在全球范圍內都屬于較高水平。該報告認為，受稅收變化、地緣政治和投資環境等因素影響，富裕階層正在將目光轉向米蘭、新加坡、日內瓦和迪拜等對高凈值人群更具吸引力的城市。
與此同時，倫敦貝爾格萊維亞、梅費爾、騎士橋等地的高端住宅市場行情也出現了變化。據英國本地豪華房產代理商描述，這些區域目前有幾十套價值千萬英鎊級別的豪宅正在掛牌出售，一些房產多次降價仍難以成交。代理商稱，這一趨勢明顯不同于此前市場火熱、供不應求的狀態，顯示出高凈值買家情緒的轉變。
稅收正義網絡（Tax Justice Network）等機構則批評相關報告缺乏透明、可靠的數據來源，過于依賴LinkedIn、房地產交易記錄和移民服務商的數據進行推斷。批評者指出，社交媒體地址更新、購房出售等行為，并不等同于稅務居民身份的更改。
事實上，并非所有富裕階層都在考慮離開英國。一些留在英國的富裕人士強調，他們在選擇居住地時，稅收只是考量因素之一，遠不如家庭教育、企業發展、社會環境等重要。特別是對那些積極參與英國本地經濟，在科技、金融、慈善等領域有實際投入的富裕階層而言，他們更看重英國的投資環境和人才生態。部分稅務顧問指出，部分富人考慮離開英國，除了稅收原因，還受到其他生活成本上升的影響，例如，私立學校學費大幅上漲、倫敦生活成本居高不下，以及英國政局不穩等。
英國經濟研究所（IFS）經濟學家斯圖爾特·亞當（Stuart Adam）表示，目前“沒有確鑿證據”顯示存在規模可觀的資本外流。他強調，只有等到稅務申報數據公布，才可能了解非本地居民政策改革的實際影響，而這可能要等到2027年才能逐步揭曉。
全球爭奪高凈值人群
隨著英國非本地居民稅制的收緊，全球財富的流動性和多元選擇日益凸顯，英國在吸引和留住高凈值人群方面面臨嚴峻挑戰。多個國家和地區抓住這一機遇，紛紛拋出針對富豪的優惠政策和“稅務橄欖枝”。
近年來，意大利、希臘和瑞士等歐洲國家相繼調整稅收政策，降低遺產稅或放寬資本利得稅，配合優質的生活環境和完善的醫療、教育資源，吸引了大量尋求稅務優化的富裕外籍人士。與此同時，新加坡和迪拜等亞洲及中東金融中心，以其低稅率、高度開放的市場環境和完善的基礎設施，成為全球超級富豪的新寵。特別是迪拜的免遺產稅政策和新加坡對全球資產的寬松管理，極具競爭力。
此外，美國也在積極爭奪全球高凈值人群。美國總統 特朗普提出的“金卡”計劃（EB-5投資移民項目升級版）允許富人通過一次性繳納500萬美元，換取永久居留權和工作許可，極大地簡化了移民流程。
在這種激烈的全球財富競爭中，英國如何在保持稅收公平的前提下，確保自身的國際競爭力，成為擺在英國政府面前的重大考驗。
對此，有媒體在報道中分析，英國需要設計更加靈活、更具競爭力的稅收政策和投資環境，同時加大對創新產業、科技初創企業的支持力度，以便在全球財富爭奪戰中保持領先。英國的未來，將取決于其能否在“擴大稅基”和“吸引資本”之間找到合理的平衡點。
現階段，外界關于資本外流的討論仍停留在觀點和預測層面。英國政府即將發布的財政預算案，將成為檢驗這場稅制改革成效和未來方向的重要風向標。
